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罗香龄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约定的地点。周日的上午,咖啡馆中的人不多。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女招待过来问她要喝点什么,她笑眯眯地问,有什么推荐的吗?
梳着马尾辫,穿着可爱的制服的年轻女孩很快地就报出了几个听起来就很花里胡哨的咖啡的名字。
罗香龄一个名字也没记住,她只好说,就第一个吧。
没过一会咖啡就被女招待用托盘端了上来。罗香龄说了一声谢谢,女招待离开后,她举起杯子抿了一口。
竟出人意料的好喝。上一次喝咖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罗香龄想不起来。也许是三十五岁那年。三十五岁,那是二十年前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他们小区的对面,开了一家咖啡馆,名字也别致,叫大树咖啡。她和老丁时不时就去那里坐坐。
家里有不少别人给老丁送礼时拿过来的速溶咖啡,漂亮的礼盒里,黑的那罐是咖啡,白的那罐是伴侣,盒子上还印着她看不懂的英文。
她和老丁都不是懂咖啡的人。大树咖啡馆里的咖啡喝起来与自己在家泡出来的咖啡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可他们却都喜欢去那里坐坐。
他们生活的城市不是一线,也就是在前年,才勉强挤进去了“准一线城市”的名单。二十年前,咖啡馆在他们生活的区域里还不是特别常见,至少她和老丁都没怎么去过。
大树咖啡馆开业后,他们常去。每次总是坐在相同的位置上。两个人叫了不同的咖啡,然后再互相尝尝对方的,尝不出差别,两个人就一起傻笑。
大树咖啡馆再过去两条街就是一个大学的分校区,有不少谈恋爱的大学生会约在咖啡馆里见面。老丁和她偷偷观察年轻人们,然后如特工接头一般耳语,你看那对,男孩明显很紧张,女孩的表情却很从容,我猜他肯定是在追求她,而她的兴趣不大。再看那对,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泛着痴,估计是热恋期……
时不时的,罗香龄能感到自己和老丁也同样被别人观察和悄悄评论。整个咖啡馆里,他们俩是最年长的一对。可眼底的温柔和深情却不比任何小年轻淡,有的时候老丁突然想起了什么,握住她的手,两个人的身体越过小小的咖啡桌耳鬓厮磨,引得旁人侧目。
这两个人是夫妻?不像,这个岁数的夫妻,在这样的夜晚,应该是刚刚吃完饭,丈夫握着遥控器一边洗脚一边看电视,妻子在厨房里洗碗,一边洗一边向老公抱怨孩子又在学校和同学打了架。那是情人?好像也不太对,看起来太坦荡,不够隐忍。最有可能的猜测就是,这两个人是一对快要合法的半路夫妻,也许人到中年终于摆脱失败婚姻,重新遇到了真爱。现在正是热恋期。
罗香龄的推论让老丁哈哈大笑。他们两人的手扣在一起,泛着银光的白金对戒在各自左手的无名指上闪耀。
大树咖啡从开业到倒闭总共持续了大约一年的时间。她和老丁的VIP卡没能拯救咖啡馆的业绩,可她和老丁的热恋期却没有随着大树咖啡馆的陨落而结束。
咖啡馆倒闭后,罗香龄发现自己有了睡眠障碍。
老丁陪她去看医生,医生支开老丁,问罗香龄有没有什么精神压力,罗香龄摇摇头,她一直都是个没什么心事的人。医生又问她抽不抽烟,她也摇头,说自己不抽烟不喝酒。医生问她喝茶吗?她说自己不爱喝茶,却挺喜欢咖啡。医生说,咖啡还是不要喝了,咖啡因会影响睡眠。
罗香龄把医生的话告诉给老丁。老丁回家以后就把柜子里的几个咖啡礼盒都整理了出来,第二天拿去单位送了人。罗香龄说,我不喝,你还可以喝啊。老丁说,你干啥我干啥,咱俩永远团结。
他的样子傻里傻气的,憨劲和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差不多。罗香龄知道,他的憨也都只留给她,在外面,在单位里,他可是能够呼风唤雨的。
就这样她一直都没再喝咖啡。每晚睡前老丁还去厨房里给她热一点牛奶。就是出差不在家,也会在她晚饭的时间打电话叮嘱她。别人都说,罗香龄啊,你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老丁这样的男人,一万个里面也挑不出来一个,却让你给遇上了。
说这样话的人不少,有街坊大姐,娘家姑婆,还有单位里和她处得好的同事。齐美芳是她的发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她的闺蜜。齐美芳嫁给了别人介绍认识的一个在税务局里上班的年轻科员。
结婚第二年就开始打架。一打,齐美芳就哭,就跑来给罗香龄诉苦,然后跑回娘家,过一个礼拜,科员再提着礼物去老丈人家点头哈腰地道歉,把齐美芳接回去。周而复始,闹到了第四年,齐美芳终于怀孕了,生下儿子以后,万象更新。每次抱着儿子来罗香龄家玩,齐美芳说话的口气里都有骄傲和担忧。骄傲是给自己的,担忧是给罗香龄的。
你和你家老丁也结婚五年了吧?还没动静呐?她看着罗香龄的脸,小心翼翼地问。还有一句话她没敢问出口,去医院检查过了吗,是你的毛病,还是他的?
罗香龄摸摸熟睡的胖孩子的脸。她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了。她不是没有解释过,可是没有人相信。他们都相信他们有什么难言之隐。为此她娘家大嫂去中医馆里拿了些据说是宫廷秘方的草药塞给她。她的妈甚至去了庙里拜了送子观音。
她说过的,我和老丁不想要孩子,就想我们两个人过日子。第一次说出这话是结婚后的第一年。人人都盯着她的肚子看,希望它快点鼓起来,明年的这个时候,家里能充满婴儿的啼哭,奶瓶和尿片。
老丁陪她回娘家。她被自己的妈拉到里屋说悄悄话的时候,她第一次说了出来。她妈不信,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吉利的话一样,双手合十对虚无的神明拜一拜,嘴里念咒一样地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老丁那个时候还是小丁,他陪着自己的老丈人老罗在外屋下棋。对于里屋丈母娘的拷问毫不知情。
罗香龄的妈说,你听你说的什么话,老丁家里就他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生孩子。恐怕生下是女儿,亲家母还要不乐意的,最好一下就来个儿子,省的你还要再遭罪。她又问,是不是小丁有什么毛病,所以才故意让你这样说的?有什么事你可别瞒着家里。
罗香龄说,没有,哪有,我们俩好着呢。
小两口在家吃了顿饭。临走的时候,罗香龄的妈让罗香龄拎回去了一篮子土鸡蛋,说是吃了补身子。
罗香龄不知道老丁那头是怎么跟他自己的爹妈解释的,但肯定没少废口舌。
结婚头三年,每年的春节他们都回老丁父母那过,到了初三的时候才回娘家。罗香龄可以感到公婆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
洗碗的时候,她没话找话说,可被婆婆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婆婆故意当着她的面,给老丁妹妹家的孩子封了一个超大的红包。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串通好的,老丁的妹妹让孩子给老太太磕头,又说,只是外孙子都给这么多,要是嫡孙岂不是得翻倍。
字字带刀句句带刺,全都射向罗香龄的方向。那年没到初三,她就自己回了娘家,留下老丁面对枪火。老丁和家里吵了一架,回来的时候说,以后咱春节都出去旅游,不回家了。
后来他们在每年的春节果真都出去旅游了,大年夜的火车上人已经没有一个礼拜以前那么多了。别人都是赶在初一前回家,他们却是离开家。
别人在家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他们俩在绿皮车厢里,跟着赶路的陌生旅客们一起大声唱歌。老丁喜欢照相,每到一地,他们俩都要拍照。洗出来的照片被她压在办公室写字台的玻璃板下。单位的人都羡慕她。说,罗姐,您和您爱人的感情真好。
这句话中听,是在明面上说给她听的。可背地里的议论,她也不是不知道。比她晚结婚五年的小赵,孩子都要上幼儿园了。他们俩这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璧人,到底是怎么搞的。
其实那个时候,双方的父母已经不怎么催了。
三十岁对于女人来说是个坎,罗香龄已经过了这个坎好几年了。
那个时候她不怎么回娘家,和婆家的人也没有什么来往。她的生活里,只有老丁,老丁的生活里,也只有她。
他们一起出门上班,回家一起做饭吃饭,一起去大树咖啡馆里喝咖啡,一起睡觉,一起旅行。两个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心情低潮的时候,她也会哭。老丁抱着她问,你想要孩子了吗?如果你想,咱们就生一个。
她缩在老丁的怀里摇摇头。她的小姨就是生孩子难产死的。医院,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血腥味。看别人家的孩子,小的时候,是挺好玩的。可小人要吃喝拉撒,要上学,要辅导作业开家长会,要学特长,进重点班,要考大学,毕业以后要找工作,找好了工作要找对象,结婚了以后过几年再弄出来一个新的小人,一切就得再来一遍。更别提各种病啊灾啊的,只是顺顺当当来一遍,大人就得送进去半条命。
看看齐美芳,结婚前多么水灵,现在儿子还没上中学,齐美芳就老了多少。罗香龄光是想想就要窒息。
当年和老丁确定关系以前,罗香龄就明确地说过自己不想生孩子。以前她的这句话吓走过好几个相亲对象。后来的相亲里,她也不想浪费双方的时间,见面第一次,她就会明确地提出来。有一个男人像是孙悟空火眼金睛扫描怪物一样把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什么也没说,站起来走了。
本来她对老丁也没抱什么希望的,可话却是老丁先说的。他说,我不是很喜欢孩子。我觉得有了孩子的爱情就变成了亲情。一个是孩子他爸,一个是孩子他妈,失去本来的自我了。罗香龄眼睛亮了。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当一辈子老姑娘的打算,可老天爷还是开了眼,给她送来了那个最适合她的男人。
结婚将近十年的时候,她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了“丁克一族”这个说法。杂志上说有不少西方人就选择做丁克一族。一辈子潇潇洒洒,无牵无挂。
这样的说法让她很喜欢。别人都说她自私,为了不负责任宁可让老丁家绝后。可只对自己负责的人生有什么不好?他们不懂,她也不再解释。
可肉眼可见的好处也是有的。远的不说,就说她和齐美芳。齐美芳不舍得吃的东西她可以吃,不舍得买的衣服她可以买两身。
齐美芳和她老公为了给孩子辅导作业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她和老丁头靠头地在电影院里看午夜电影。齐美芳胸部下垂,肚皮松垮,脸上长斑长皱纹的时候,她的身型和皮肤却和结婚前没有太大的差别。更重要的是,小丁变成了老丁,他们却依然爱得深沉。
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眼看着三十年就要过去了。爱依旧在,老丁却没了。车祸发生的很突然,医院的时候,老丁已经咽了气。急救的医生说,人在路上就不行了。猛烈的撞击让他颅内出血,当场昏迷,在昏迷里离世,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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